【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廖可】
距离18日京都动漫工作室着火已经过去了2天,7月20日一名在重症监护室的重伤者死亡,让这个令人痛心的数字33再往上增加了一个。死亡人数34人,这是一个什么概念?以天灾来对比,2018年发生的北海道地震导致了42人死亡;以人祸来对比,1995年奥姆真理教一手酿成的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导致了14人死亡。更不要说在文化艺术上的无形损失。
无怪乎,日本《每日新闻》会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以“平成年间最恶劣的纵火事件”来作为突发新闻的标题。(作者注:2019年在日本被作为平成的最后一年与令和的第一年)
(图为案发时《每日新闻》的突发新闻推送,本文图片由作者收集,下同)
犯罪者其人
2天过去,犯罪者的动机和作案细节上仍然还有许多疑点,但大致的情况已经清晰。根据包括NHK、《朝日新闻》、《文春周刊》等多家日媒的调查,犯人名叫青叶真司,今年41岁,无业,案发前住在日本埼玉县。
(图为小学毕业相册上的青叶真司)
他本人在埼玉县的某中学毕业后只上了高中的夜校,之后作为临时工在埼玉县政府部门工作。这份工作于2009年结束后,他又通过人才派遣公司找到了茨城县邮局的临时工作,并搬家至茨城县,在那里工作了3年后,于2012年因为持刀抢劫便利店而被解雇。
(图为茨城县警方提供的当时青叶真司抢劫便利店的监控录像画面)
根据日本警方的消息,2012年6月20日,当时34岁的青叶真司拿着菜刀冲进茨城县的一家便利店,并胁迫男性店员拿出店内所有现金,但是却在几小时后就自首。“奥姆真理教的犯罪者们都逃不了,何况我。”这是他当时对警察供述的自首原因。此后,他在埼玉县服刑并于2016年7月被释放,然后回到了埼玉县居住。
在回到埼玉县后,根据当地警方的信息,青叶真司数次被邻居投诉噪音和骚扰问题。邻居们说,他会经常无故敲别人家的门,然后经常制造噪音,尝试与他沟通、有过正面接触的邻居反映他对自己的健康管理很差,身上很臭,一名尝试沟通的男性曾被其揪住领口。这其中的一些细节,就发生在京都动漫工作室纵火事件的同一个月中。
对于作案动机,该男子在纵火当天被警察按倒在地时是这么说的:“京都动漫工作室剽窃了我的小说,把他们社长叫来!”然而警方调查之后发现,没有明显证据表明该男子之前从事小说作家的工作,亦或是发表过什么小说作品。另外,警方也确认,该男子与京都动漫工作室没有任何的联系。
(图为青叶真司在纵火出逃后被警方按在地上的情形)
日本互联网上有许多人给出一些疑似是青叶真司写作的小说,但事实上这些线索都不具有可信性。目前鉴于他的精神病患病史,媒体更倾向于他患有被害妄想症,所谓“被剽窃”的小说只存在他自己的脑海里,也就是说京都动漫工作室完全只是因为他个人的仇恨而遭此一劫的可能性较大。
孤独的锁链与社会报复事件
本次纵火事件中,青叶真司其人对京都动漫工作室的恨意来源是公众讨论的一个焦点。要知道,杀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必须得把这个人当做是自己的异类才行,要把他不当做人才能下得了手。
有日媒分析,面对与自己没有任何接触的京都动漫工作室的员工们,青叶真司的恨意不可谓不大,而这种恨意以及报复行为也远远超出了针对某一特定群体,而更像是对将对社会的恨意集中在此一点,并借此来报复社会。
不管犯罪者本人的动机如何,他的行为在日本社会看来,已经是一种社会报复行为了。与工作室没有任何联系的他,仅因为自己单方面的恨意就让34名无辜的人死去,并几近摧毁这个工作室,引发有着广泛性的哀痛,这在大多数日本人看来就是对日本社会的报复。因此案发至今,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信息都是在咒骂青叶真司。翻看近年来的日本新闻可以发现,日本的社会报复事件几乎每一年都会发生。就在京都动漫工作室纵火事件之前,今年5月份刚发生川崎无差别伤害事件,一名50多岁的男子拿着两把菜刀砍伤17人并砍死2人,其中伤者里大部分都是在巴士站等待校园巴士、准备上学的小学生,而死者中一人是日本政府一名出色的外交官。而在更早之前,还有秋叶原无差别伤人事件,犯罪者开着车撞倒5个人后还下车持菜刀砍伤12人。
(图为日本时事通信社归纳的2001年以来日本的无差别伤人事件)
《朝日新闻》在分析川崎事件时提到了日本社会中广泛存在的“孤独的锁链”的现象。在调查了近年来52次社会报复事件后,《朝日新闻》发现这些事件的缔造者都有着“在孤独中挣扎”的特征:与家人和亲友长年无交流,仇恨周边的陌生人,职场不顺导致失业并陷入收入不稳定的状态。青叶真司完全符合这些特征。
一个沟通方式与社会构造脱节的集合体
社会学中,在一个具有高度向心力的集合体中被边缘化的人,是有很高的几率堕入极端行为之中的,包括自杀和仇恨。
传统的日本社会作为一个讲求秩序及同一化的、拥有高度向心力的集合体,会给予他的每一个社会成员以巨大压力、强迫他们向着同样的想法和行为方式转变。然而,这一系列的过程是靠着整个集体的通力合作而完成的,这其中沟通方式极为重要。
传统的日本社会中,现实中的人际沟通是实现这点的重要基础,也就是在共同生活中,人与人之间当面的交流能形成相互的影响,帮助彼此在这种压力之下不会掉队。
但是在现代社会中,生活方式的转变带来了沟通方式的革新,离开传统日本家族式社会的现代人被迫要去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东京一个个9平方米的宛如牢笼的单身公寓就是他们的日常居所。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日本人的沟通方式陷入了一种混乱中。部分人适应了通过互联网进行人与人的交流,但很多人则陷入到漫漫长夜的孤单中。
然而,日本社会作为集合体的这种秩序及同一依然存在,带给社会成员的压力仍然很大,这种沟通方式和社会构造的脱节导致了孤独之中被边缘化的人越来越多,尤以团块世代的后代们(1970年代的人们),这些遭受泡沫经济崩溃、陷入到漫长的无业不稳定生活状态的50岁左右的日本人为主。因此,这个问题在日本也被称为“8050”问题,即50岁的人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还要靠着80岁的父母才能过日子。
(图为日本厚生劳动省于今年在各地举办的关于8050问题的座谈会的海报)
所以,青叶真司也好,之前川崎无差别伤人事件中的主犯岩琦隆一也罢,他们都是在现代日本社会中被抛弃了的、被“孤独的锁链”锁住了的、堕入极端的边缘人。近年来许多日本学者也在研究并期待解决这方面的问题,但要想解决这种根植于日本传统的问题,以及斩断“孤独的锁链”,日本社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